“你为什么背着我一直跟他联系?”谷丽肿着眼睛问。
“我和林瀚什么都没有。”方草心怀坦荡:“他怎么跟你说的?”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在学校里认识的最好的朋友。”谷丽红了眼圈。
方草放轻语气:“谷丽,你告诉我,我的情况是你告诉他的还是他主动问的你?他是不是特意问了我的经济状况?有些话我知道说出来未必合适,但既然你也把我当作朋友,我必须以朋友的立场建议你对这段感情再慎重考虑……”
“不是,他不是因为你有钱才愿意和你见面的。他不是那种人,他以前……但那都是为了工作,你不知道,做主播很辛苦的,必须要讨好粉丝,不然流量根本上不去。他眼睛不好,很多工作都做不了,他是没办法,他不是贪慕虚荣。”谷丽急得脸上泛起红晕:“都是我主动说的,他没问过,都是我多嘴……”
“他是不是怪你告诉了我林彤彤的事?”方草追问:“他还问过你什么?有没有让你探听关于他妹妹我到底知道多少……”
谷丽嘴角微微抽动:“不是,没有,你别再问我了……”
“谷丽!”方草按住谷丽的肩膀:“我在林彤彤出事前几天见过她,我们约好了过几天会再见面,除非又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自杀的。如果她根本不是自杀呢?你知道她爸爸一直在打她和林瀚对吧?如果不只是打呢?如果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又安排林瀚帮他做假证……”
“不可能。”谷丽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最疼他妹妹了,他不会……他恨他爸爸,他说他恨不得杀了他……”
“他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他害怕他爸爸,生活上也需要他的照顾,他可能是被迫的。”
“不可能。”谷丽继续否认:“他不会那么做的,他最疼他妹妹了,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一起挨打,一起饿肚子,他一直在努力照顾她,他的眼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他……”
“林彤彤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提到过她有一个哥哥。”方草冷声说。
“你不要乱说!是他亲眼看着他妹妹自杀的,钥匙扣上沾的全是血,他整整哭了叁天,好多年都不敢提……”
钥匙扣?
“什么钥匙扣?谁的钥匙扣?”方草用力摇着谷丽的肩膀,双目通红:“是不是……是不是一个灰色老鼠的钥匙扣?”
“我……我不知道……”
“他跟你说他亲眼看着他妹妹自杀?他怎么看到的?怎么跟你说的?你快告诉……”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说错了,你别再问我了,别再打听这件事,别再跟他联系,都别再问我了好不好!”谷丽推开方草,逃也似的跑开。
亲眼看着林彤彤自杀?钥匙扣上沾着血?他就在现场吗?什么样的钥匙扣?谁的钥匙扣?
一整个下午,方草都心神不宁。
她一边告诉自己可能是谷丽记错、可能是林瀚故意夸大自己的伤痛来博取爱意与关注,就像那晚他自陈左眼的残疾一样,也可能是当年他跟随林永山在辨认尸体和遗物时工作人员弄错,可脑子里的画面却怎么也无法驱走。钥匙扣,谁的钥匙扣,会不会是那个她和齐砚选了好久编了整整一路的灰色毛线老鼠的钥匙扣?
第一次打给周原的电话没人接。
晚上,人在外地的周原回了电话。
“周叔叔,你还记得……”方草欲言又止。
这些年来,周叔叔一直没有完全放下这个案子。
她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猜测没有一样可以证实,贸然提出最后很可能只会让他空欢喜一场。
“周叔叔,我能看看蔓蔓姐那个案子的卷宗吗?”
“出什么事了?”周原的声音严肃起来。
“没什么,就是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我感觉好像能跟蔓蔓姐的事联系上,但关于案子,有些细节我记不太清了,所以想看一下。”
“什么人?有什么联系?你们聊了什么?”周原追问。
“是一个同学的朋友,她听另外一个人说过曾亲眼看到有人从那里掉下去,但时间太久具体的她也说不好,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件事,所以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和她说的对上号。如果有的话,再去问问那个人。也可能根本就不是,不能抱太大希望。”方草一半说给周原,一半劝自己。
周原那边停了片刻,说道:“调卷宗得走手续,我让小丁去办,弄好了让他联系你。我大概还得一周左右才能回去。你先看看,有什么想法跟我说,靠谱的话我去找那人问话。”
隔天下午,方草终于等来了小丁的电话。
“头儿说如果需要问话让我协助你,到时候提前给我打电话就行。”被叫作小丁的年轻警官把卷宗交给方草。
方草留了小丁的电话,抱着卷宗回了宿舍。
打开文件夹,方草屏住呼吸掏出里面厚厚的一大迭文件。
原本洁白的A4纸已经开始发黄发暗,方草一字不落仔细阅读着一份份的登记表、回执单、决定书、报告书、拘传证……
血色忽然漫进她的视野。
水泥板上、满是尘灰的地面上、荒芜杂乱的草丛中,大片的暗红色血迹,来自那两具生命彻底流逝的年轻身体。
方草用力按着胸口,左手慢慢抚摸过那几张钉在页面上的照片。
没有发现异样,几乎所有的信息都是她已知的。林永山的证词除了并无意外地否认了家暴,没有前后不符的陈述。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堪称牢固,提供证词的不仅有林瀚还有他的一位同事。虽然看到的只是背影,但同事非常确定当时见到的就是林永山。下班后离开公司前往废楼行凶,再返回公司被同事目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现场也未检测到他的DNA痕迹。
那个灰色小老鼠的钥匙扣就掉落在蔓蔓姐和林彤彤身体不远处,黑豆般的眼睛无焦点地斜对着镜头,毛线上沾满暗红色的血。认尸、接受询问、辨认家属遗物时都有可能看到。
方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卷宗。
也许这就是事实。没有人杀害蔓蔓姐,那只是一桩意外,是蔓蔓姐,是林彤彤,是她和齐砚的命中注定。只是她太不甘心,一直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真相。
方草告别室友,离开宿舍。
天色已经全黑。
她觉得很累,很想回家,想回到有齐砚气息的房子里好好睡上一觉。
校内不允许停车,车子只能停到校区北侧的收费停车站,距她经常出入的校门口步行差不多十分钟的距离。
红灯转绿,方草穿过马路,绕过停在路旁的一辆黑色帕萨特,拐向右边。
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路灯,忽然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地愣了足足一分钟,突然着急地打开手中的卷宗。
卷宗太重,方草蹲在地上,倒出文件,一边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边哗啦哗啦翻到法医检测报告页面。
手机上手电筒的光亮照亮着一行字。
……上衣后背处血迹与另一名死者血型相符,DNA匹配度85%,疑样本被污染。
方草抽出报告,拿在左手,又翻找后面的笔录。
放学后就回了家……眼睛不舒服……药店……创可贴
她睁大眼睛,嘴里喃喃念着。
85%……与林永山不符……在后背……
方草把文件一股脑塞进文件夹。心跳太快,她全身颤抖,手打着哆嗦。
齐砚的手机号无法接通。他那里信号不好。
方草第二通电话拨给了周原。
回铃音在耳边一遍遍地响着。方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紧卷宗,走下路边的台阶,准备穿过马路去往停车场。
走到路中央,身后传来车子的声音,方草忙向后退了几步。车子突然开了大灯,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莫名感觉到危险,忙退向路边。
车子猛然加速,方草感觉自己突然飞了起来,白色的纸张雪片一般在她四周纷纷飘落。
水,明明是晴天,哪里来了这么多的水?水汩汩流过她的皮肤,抽走她的力气,在路面积成湖泊,浸泡着她一半的身体。
齐砚!
方草竭尽全力挪动身体,想要站起来。
她得回家,不然齐砚会着急的;如果找不到她,齐砚会害怕的。
回家,她得回家,现在就回去。
“喂,喂……”
掉落在不远处路面上的手机话筒里传来模糊的声响,接着被人按断。
方草失去了意识。